在僻靜的侗寨過夜，原以為能夠睡到自然醒，但事實不然。因為，大清早準備出門寫生的學生，就像部隊裡的菜鳥大兵趕著早點名，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教人睡意全消。
當樓板不再乒乓作響，我可以清楚聽到隔壁房客的鼾聲，以及窗外滴滴答答的落雨聲。細雨紛飛的清晨，站在民宿陽台遠眺程陽橋，更能理解喜好傍水而居的侗族先民，為何築起一座座有長廊、有涼亭，既可行人又可遮風避雨的風雨橋。
〈圖說：合龍橋也是侗寨裡著名的風雨橋。〉
撐傘來到程陽橋。平日總是遊客不斷的橋面，此時只有我和一個準備開張賣紀念品的老婆婆。身穿黑色傳統侗族服飾的老人家，以及林溪河中不停轉動的水車，一下子把人推進了時光隧道，直到橋頭開來兩部休旅車，下車男女的笑鬧聲才倏地將我拉回現時。
〈圖說：販賣自製記念品的侗族婆婆。〉
清晨第一批遊客並不上橋，他們站在路邊，以程陽橋為背景拍了幾張照之後又開車離去。有些遊客來到程陽橋，只遠觀而不近看，他們或許因為行程緊湊，但也有可能是為了節省人民幣60元的門票費。
如果買了門票，遊客可以穿越程陽橋進入馬安寨，欣賞早晚各一場的侗族歌舞表演。將近一個小時的節目，除了演員唱作俱佳，少數民族常用的馬腿琴、蘆笙、地筒等樂器也輪番上陣噱頭十足。
〈圖說：侗族男女歌舞表演唱作俱佳。〉
〈圖說：侗族樂器地筒，吹奏的方式十分奇特。〉
不過，行家都知道，廣西少數民族風情有「四絕」，其中包括──
苗族節日、壯族對歌、瑤族舞蹈與侗族建築。旅人造訪侗鄉，當然要細細瀏覽侗族的經典建築物──風雨橋和鼓樓。
離開城陽橋，我沿著林溪河往大寨方向走，經過的合龍橋、普濟橋氣勢皆不如程陽橋，但兩座老橋的古樸韻味同樣引人入勝。和我同住一家民宿的學生也多半在這附近現身；除了田野風光，我還一路欣賞美術系學生們的精采畫作。
遠從外省來侗鄉寫生的學生，看似郊遊般愜意，其實並不輕鬆，因為一回到學校，教授就等著收作業打分數。難怪他們每天早出晚歸個個神經緊繃，和我聊天的時候，手中畫筆始終沒停過。
雨中逛侗寨，雖說有風雨橋可供避雨，不過每走一段路褲管還是難免濺濕。因此，進了寨子，我會先到造型尖聳、有如甜筒倒置的鼓樓去除掉一身濕氣。
侗族鼓樓等同村民活動中心，農閒又逢天雨，所有男丁都不約而同窩在設有火塘的鼓樓裡烤火取暖。見到陌生人，靦腆的侗族人會主動在長板凳上挪出位子，讓來客入座一起烤火；唯一比較尷尬的一次是，步出岩寨鼓樓時，有個老先生緊跟在身後，請我給些捐獻！
〈圖說：侗族男丁圍繞在鼓樓裡的火塘一起烤火取暖。〉
黃昏時刻回到人氣最旺、感覺最溫馨的馬安寨鼓樓。和其他寨子一樣，馬安寨鼓樓裡，眾人也是一邊烤火一邊打牌消遣。侗族紙牌類似咱們常見的四色牌，他們在裁切成長方形的紙板上面書寫「車、馬、炮」等字樣和一些數字，大夥兒就玩得不亦樂乎。
雖然坐了老半天，侗族紙牌的玩法我卻有看沒有懂。反倒是對面柱子上寫著「馬安寨防火員輪流值日牌」的大塊木板，一直吸引我的目光。
〈圖說：侗寨防火員的輪值表。〉
當我脫口問道：「今天的防火員是哪位？」賭興正濃的一夥人，連頭都沒抬就一起指向坐在我身旁的大叔。
哪知道，這突來一問卻讓大叔連輸了好幾把。瞧他為翻本一臉焦躁，不斷喃喃自語：「還早！還早！」一旁的我心中頓時充滿罪惡感。
最後，死了心的大叔決定先辦正事。當他一起身，我立即尾隨並以贖罪的口吻告訴他，我願意為他撐傘一起去敲鑼；還在為輸錢心痛的大叔不置可否，他回頭示意我在寨口等待便獨自走入雨中……
過了好一會，一聲聲鑼響果真從林溪河對岸傳來。等到大叔一現身，我立刻像個小徒弟般好生侍候，兩個男人就這麼共撐一把小雨傘邁入侗寨。每當走到巷口或轉角的定點，大叔會要我先敲一次鑼，接著他才扯開嗓門高喊一串侗族話。整座寨子巡視一番之後，大叔還得將手中的銅鑼送到隔天輪值的防火員家中，才算完成一日職務。
〈圖說：執勤的侗寨防火員挨家挨戶敲鑼風雨無阻。〉
和大叔道別時，我忍不住掏出些零錢為他改改衰運。雖然不知道事後大叔是否拿著我所給的錢回到鼓樓去翻本，但能夠客串一次侗寨防火員，卻是我遊走大陸多年所做過少數有趣又有意義的事呢！
〈圖說：本文刊登於２０１２。０３。１５聯合報繽紛版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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